宛城的行馆,原本是前朝某位宗室的别院,虽历经战火修缮,仍保留着几分旧时气象。飞檐斗拱,廊腰缦回,只是如今驻跸于此的,是雄踞北方的魏公刘湛。自诸葛亮入住后,这座原本威严有余、灵动不足的建筑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冽而深邃的山泉,更添了几分智识流动的活力。
连日来,刘湛与诸葛亮几乎是形影不离。或在晨曦微露时的庭院中漫步,讨论着星象与农时的关联;或在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的书房内对坐,面前摊开着巨大的舆图,手指划过山川河流;甚至在夜深人静时,行馆核心处的灯光也常常亮至三更,那是他们在推演兵棋,探讨古今战例。诸葛亮那经天纬地之才、缜密如发的思虑,以及对荆州内部人事、地理、粮草储备、兵力分布乃至各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关系洞若观火的了解,让刘湛及其核心幕僚郭嘉、荀衍都深感佩服,同时也像擦亮了一面镜子,更加清晰地照见了迅速、稳妥解决荆州问题的必要性与可能性。
这一日,行馆书房内,气氛格外凝重。巨大的荆州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这沙盘是诸葛亮根据记忆、各方情报以及自身对地理的理解,连日来亲手调整堆砌的。山川城郭,水陆要道,关隘津渡,乃至已知的兵力布防点,都用不同颜色的小旗精细标注,汉水以南,那座代表襄阳的模型城池,尤为醒目。
“孔明,”刘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手指虚点沙盘上襄阳的位置,目光沉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依你之见,我等此刻应以何种名义,兵发襄阳,方能收雷霆之效,而又最大限度减少阻力,避免荆襄之地元气大伤?”
诸葛亮立于沙盘旁,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那柄洁白的鹤羽扇并未因室内无风而停歇,依旧以一种独特的韵律轻轻摇动,仿佛在扇动无形的智慧之火。他目光沉静如水,落在襄阳城上,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而稳定:“主公,亮此前于隆中所言‘其主不能守’,并非虚言或诅咒。近日各方探报汇总,刘景升病体沉疴,已渐入膏肓,多数时日昏聩不能理政。襄阳城内,如今暗流汹涌,其关键,不在于外敌,而在于内斗——嗣子之位与兵权归属的角逐。”
他手中的羽扇优雅地抬起,用玉质的扇柄在襄阳城模型上轻轻一点,仿佛点中了盘踞其上的毒蛇七寸。“刘表长子刘琦,性情温厚仁弱,颇有其父之风,然不为继室蔡氏所喜,且手中并无实权。刘表为平衡,亦或是受蔡氏一族影响,将其派驻江夏,名为防御孙权,实为被排挤出权力核心,形同放逐。次子刘琮,年未弱冠,性情懦弱,因其娶蔡氏之女,故深得其舅蔡瑁、以及张允等荆州本土豪强支持,盘踞襄阳。目前,蔡瑁掌荆州水军大都督之职,张允协防襄阳城务,文官体系中,蒯越、蒯良兄弟等荆州士族也多倾向于刘琮,以期保住自身家族利益。此亲疏对立,权力失衡之局,乃荆州内患之根源,亦是其最脆弱之处。”
郭嘉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行馆花园哪棵倒霉植物上新摘的草茎,闻言挑了挑眉,接口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玩世不恭的敏锐:“也就是说,我们大军压境,这名义嘛,可以是冠冕堂皇的‘尊奉天子,巡视州郡,安抚地方’,或者更怀旧一点,‘应刘荆州昔日之邀,共商抗曹大计’?实则,咱们是去给这本就左右倾斜、吱嘎作响的破船,加上最后一根,嗯,颇有分量的稻草?逼着它要么散架,要么就乖乖驶入咱们的港湾?”
诸葛亮转向郭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对同道中人的欣赏:“奉孝先生所言,虽比喻诙谐,却直指核心。大军临境,其势自生,无需攻城,压力已至。蔡瑁、张允等人,外惧主公兵威之盛,内恐江夏刘琦借势联络旧部、甚至引我为其奥援,反扑襄阳,更担心荆州其他郡县,如南郡、零陵、桂阳等地,见势不妙,望风而降,使其彻底孤立。在此三重压力之下,其内部主战、主和、乃至主降之争必起。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精准利用此争,因势利导,迫使其在恐慌与权衡中,做出最符合我们利益的选择——献城归降,和平接收。”
荀衍抚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眉头微蹙,显露出他一贯的谨慎:“孔明之论,洞悉人心。然蔡瑁等人,久据荆州,树大根深,手握重兵,尤其是那数万熟悉水战的荆州水师,是其最大倚仗。彼辈皆利禄之徒,岂会甘心将经营多年的权柄拱手相让?若其负隅顽抗,依托汉水天险与襄阳坚城,虽以我北军之锐,最终必可攻克,但难免迁延时日,生灵涂炭,更恐给江东孙权或新野刘备可乘之机,延误主公整合荆州、进而图谋天下的大计。”
诸葛亮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羽扇轻移,指向沙盘上蜿蜒的汉水上下游,动作流畅而自信:“故,欲成此事,需双管齐下,文武并用,刚柔相济。文者,遣能言善辩、熟知荆州情势之士,秘密潜入襄阳,联络对蔡氏专权不满、或心向朝廷、或单纯寻求更稳固靠山的官吏士人,如伊籍、韩嵩等人,许以承诺,陈说利害,从内部瓦解其抵抗意志,分化其势力联盟。武者,大军压境之时,需展示雷霆之威,军容鼎盛,却又引而不发,保持战略耐心与威慑。同时,”他的扇柄在汉水几个关键渡口和水寨点了点,“可派一偏师,多置旗鼓,佯动于汉水之上,做出欲切断襄阳与南部江陵、以及各处水寨联系之态势,进一步动摇其军心,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另,可令文聘将军率一部精锐水军,自豫州沿淮水南下,进入长江,巡弋江夏水域,做出威胁江夏、牵制刘琦之势,令蔡瑁等人感到彻底孤立,外无必救之援,内无可守之信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刘湛,眼神湛然,如同映照着全盘计划的明镜:“而最关键的一步,在于主公需亲临城下。主公乃天子钦封魏公,持节录尚书事,名正言顺,代表朝廷大义。主公亲至,对襄阳守军及城内士民而言,既是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亦是展现诚意、给予台阶的最好招揽。届时,是战是降,玉石俱焚还是保全富贵,襄阳城内,必见分晓。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力求以最小代价,定鼎荆襄。”
刘湛听得目光炯炯,心领神会,仿佛眼前迷雾被一层层拨开,一条清晰而可行的路径呈现出来。他忍不住抚掌赞叹,声音洪亮:“善!大善!孔明之策,环环相扣,洞察人心,可谓算无遗策!既有泰山压顶之势,又有庖丁解牛之巧!就依此计行事!”
他当即转身,目光扫过麾下核心,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地发出:“文若!”
荀衍立刻踏前一步,肃然躬身:“衍在!”
“你精于辞令,心思缜密,且与荆州蒯、蔡等大族素有往来或知其根底,这潜入襄阳、联络内应、分化瓦解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所需精锐细作、金银财物、联络信物,一应满足,务必谨慎机密,寻隙而动!”
“衍,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荀衍声音沉稳,眼中闪烁着使命感的光芒。
“奉孝!”刘湛看向窗边。
郭嘉吐出嘴里的草茎,拍了拍衣袍,虽然姿态依旧随意,但眼神已然锐利起来:“嘉在。”
“你统筹‘听风’、‘观楼’所有细作网络,严密监控襄阳城内一举一动、新野刘备任何异动,乃至江东孙权对此事的反应!尤其是刘备,此人坚韧,最善抓住时机,绝不能让他在此时搅局,浑水摸鱼!”
郭嘉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和绝对的自信:“主公放心,刘玄德和他那关张二位兄弟,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简雍先生,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保管他那边营地里多添几口锅灶,咱们都能知道他们是打算煮粥还是蒸馍,绝对误不了事!”
这番话说得连一向严肃的诸葛亮嘴角都微微牵动了一下。刘湛笑骂一句:“就你贫嘴!此事关乎大局,不可懈怠!”
“周仓、徐晃!”刘湛声音转厉。
“末将在!”侍立一旁的周仓和刚刚奉命从城外大营赶来的徐晃踏前一步,甲胄铿锵,声如洪钟,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命你二人为先锋,各领精兵一万,多打旌旗,广布斥候,大张旗鼓,兵发襄阳,务必要造成我军主力已倾巢而出的声势!抵达汉水北岸后,于襄阳城北依山傍水处扎下硬寨,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擅自攻城,但需日日操练,金鼓号角不绝,向城中展示我军威武雄壮之师!”
“末将得令!”两人抱拳,声震屋瓦,眼中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文聘!”刘湛看向水军统领。
“末将在!”文聘抱拳应诺,他本是荆州降将,此刻更显忠诚踊跃。
“命你率水军主力,自汝南出发,沿淮水南下,入长江,巡弋江夏水域!若遇刘琦,可尝试以故旧之情、大势之理劝降,若其不从,则严密监视,勿使其一兵一卒与襄阳互通声息,亦不可使其与江东孙氏联合!江夏方向,就交给你了!”
“聘,明白!必竭尽全力,为主公稳住东线!”文聘话语简洁,却充满决心。
一道道命令发出,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层层涟漪。整个宛城行馆乃至背后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信使快马驰出城门,军队调动带起烟尘,库府物资清点装车,一股无形的、越来越浓重的肃杀之气,开始在南阳盆地凝聚,并如同南下的冷空气一般,迅速向汉水两岸蔓延。
数日后,魏公刘湛“奉旨巡边,安抚荆襄,大会州郡官吏,共商国是”的正式檄文,便已通过官方驿道和秘密渠道,传遍荆州各郡县。檄文措辞堂皇,却又暗藏机锋,既点明了朝廷威严,又留下了足够的转圜空间。与此同时,周仓、徐晃率领的先锋部队,浩浩荡荡开出宛城,旌旗蔽日,尘土飞扬,铁甲铿锵之声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动了整个大地,滚滚洪流,直扑汉水北岸的襄阳城下。
……
荆州牧府邸深处,昔日那位容貌瑰伟、曾名列“江夏八俊”、坐镇荆襄近二十载的刘表刘景升,此刻已是形销骨立,面色蜡黄中透着一股死灰,躺在锦缎铺就的病榻之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剧烈的咳嗽不时打断他本就艰难如拉风箱般的呼吸,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耗尽他最后的生命力,旁边侍立的医官和侍女皆面带忧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外面……为何如此喧哗?人声……马蹄声……”刘表勉强睁开浑浊无神的双眼,瞳孔涣散,努力聚焦看向床边的几人,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门轴转动。
侍立床边的次子刘琮,年未弱冠,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如纸,眼神闪烁不定,闻言更是身体一颤,手中捧着的药碗差点失手滑落,支支吾吾,目光求助似的瞥向身后。倒是站在他身旁的蔡瑁,上前一步。蔡瑁身着紫色锦袍,腰缠玉带,虽然一副文官打扮,但眉宇间仍带着久掌兵权者的彪悍与决断之气,此刻却也难掩眉宇间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姐夫,”蔡瑁沉声道,声音刻意压低了,却依然能听出其中的紧绷,“是北边……魏公刘湛,以天子之名,巡边为号,率大军南下!其先锋周仓、徐晃,已至汉水北岸,正在安营扎寨,旌旗漫山遍野,望之不尽!”他省略了更多探马回报的细节,诸如军容如何雄壮,士气如何高昂,以免更加刺激病榻上的人。
“刘……刘湛?”刘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对强敌环伺的本能警惕,有对自己无力回天的深深无奈,甚至,在最深处,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即将从这内外交困的烂摊子中解脱的释然,“他……他终究是来了。比我想的……还要快些。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蜡黄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父亲!您保重身体啊!”刘琮连忙上前搀扶,声音带着哭腔,显得六神无主。
蔡瑁眉头紧锁,如同打了一个死结:“姐夫,如今局势危殆!刘湛来者不善,其麾下兵精将勇,皆是百战余生之辈,横扫北方群雄,绝非善与之辈。我军……我军虽有水陆之众十万,然北军凶悍,野战难敌,且刘湛挟天子以令诸侯,名分上……我们实在被动。”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抵抗,名不正言不顺,且胜算渺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谨慎的通报声,别驾蒯越、从事中郎韩嵩等人联袂求见,显然也是为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而来。
刘表无力地挥了挥手,手臂抬起都显得异常艰难。侍女连忙示意让外面的人进来。
蒯越、韩嵩,以及几位荆州重臣,鱼贯而入。他们面色皆是一片沉重,如同窗外阴郁的天空。行礼之后,蒯越率先开口,语气急促而不安:“主公,魏公大军压境,檄文已至州府,言明乃奉旨巡边,欲与主公共商国是,安抚地方。然其军容鼎盛,先锋已临汉水,距我襄阳仅一水之隔,其真实意图,昭然若揭!城内如今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言投降者,有言死战者,市井百姓已开始囤积粮米,富户则暗中收拾细软!军心亦有浮动,还请主公早作决断,以安民心士氣!”
韩嵩也紧接着补充,他语气更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主公,明公!魏公势大,已据中原,且名正言顺,代表朝廷。我荆州虽富庶,钱粮充足,然北有强敌兵临城下,东有孙权一直虎视眈眈,觊觎江夏!内部……内部亦因嗣位之事,非铁板一块,各有打算。若此时与北军交锋,胜算能有几何?一旦战端开启,襄阳首当其冲,荆襄八郡,恐皆遭兵燹之祸,百姓流离失所,我等亦将成为千古罪人啊!”他话语中,已隐隐将劝和的意向表露无遗。
蔡瑁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锅底。他冷哼一声,打断韩嵩:“韩从事此言,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是危言耸听!我荆州带甲十余万,水师战船千艘,纵横江汉未逢敌手!襄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足以支撑数年!那刘湛远来,人马疲惫,后勤漫长,我軍以逸待劳,依托汉水天险,水陆协同,未必不能一战!岂能未见敌军,便闻风丧胆,欲献城以降?若如此轻易将先主与吾等经营多年的基业拱手让人,我等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乃至荆州百万军民,岂不尽付他人之手?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悔之晚矣!”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军将,如张允等人,也纷纷出声附和,主战之意甚坚,言语间对主和派颇多指责。
刘琮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对他恭敬有加、此刻却争论得面红耳赤的文武重臣,又回头看看病榻上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完整的父亲,更加手足无措,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只会抓着父亲的被角,喃喃道:“这……这……战也不是,降也不是……究竟该如何是好……舅父,蒯别驾,你们……你们拿个主意啊……”他几乎要哭出来,全然没有一丝一州之主继承人的气度。
病榻上的刘表,浑浊的目光扫过争论不休的众人,看着蔡瑁的激动,蒯越的忧虑,韩嵩的悲愤,还有儿子那不成器的惶恐,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雄主的光彩也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悲凉。他何尝不知荆州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何尝不知蔡瑁、张允等人力主抗战,多半是为了保住他们自身的权位和家族利益?又何尝不知与如日中天的刘湛抗衡,是何等艰难,甚至可以说是以卵击石?他只是无力,也不愿在自己生命最后时刻,亲眼看到荆州陷入战火,生灵涂炭,或者,看到这半生心血,如此轻易地改旗易帜。
“够了……都……安静……”他虚弱地吐出几个字,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坐起来。刘琮和一名侍女连忙上前,费力地将他扶起,在他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相对持重的蒯越和态度明确的韩嵩身上,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血沫的嘶哑:“子柔……韩……韩从事……你二人……代表我……出城……渡河……去见魏公……探其……虚实……若其……果有安定天下之心……非徒恃兵威……便……便……”
他的话未能说完,胸腔内一阵更猛烈的气血翻涌,让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自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素色的寝衣,触目惊心。
“父亲!”
“主公!”
“姐夫!”
室内顿时一片混乱。刘琮吓得尖叫。蔡瑁等人也面露惊容。医官急忙上前,推开众人,施针的施针,喂药的喂药,试图稳住刘表急剧衰败的生机。
刘表的手,枯瘦如柴,却异常用力地紧紧抓住刘琮的手腕,抓得他生疼。他的眼睛死死瞪着,目光扫过蔡瑁,又扫过蒯越,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吐出弥留之际的嘱托,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荆……州……托付……尔等……慎之……重之……莫使……百姓……遭……殃……”
言罢,手臂猛地垂下,双眼缓缓闭上,头歪向一侧,气息愈发微弱游丝,彻底陷入了昏迷,已是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也已过去。
刘表的病危与这未竟的遗命,如同一声惊天动雷,在本就暗流汹涌、恐慌弥漫的襄阳城内炸响。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论更加激烈,几乎到了公开对峙的地步。而失去了最后主心骨、完全被蔡瑁、张允等人掌控的刘琮,除了哭泣和听从“舅父”的安排,已无任何主见可言。
带着刘表那“探其虚实”的模糊指令,以及各自内心对家族、对前程、对荆州未来的沉重权衡,蒯越和韩嵩,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登上了前往汉水北岸的小船。船桨划破浑浊的江水,驶向那片笼罩在战争阴云下、却又秩序井然、杀气森然的魏军大营。
襄阳城,依旧巍峨矗立在渐沉的暮色之中,城墙上的火把依次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守军士兵紧张而不安的脸庞,如同一条缠绕在巨兽脖颈上、不安躁动的火龙。而城下,汉水呜咽东流,对岸魏军营寨中传来的阵阵操练号子、金鼓之声与巡夜刁斗的清晰回响,混合着战马的嘶鸣,穿透夜色,一声声,一下下,敲打在每一个襄阳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