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初战那略显狼狈的失利,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魏军大营中漾开层层涟漪,却并未引发惊涛骇浪,更未动摇那深植于北地军团骨子里的坚韧与骄傲。在刘湛冷静如冰、明察秋毫的掌控和下,这场战术层面的挫折,反而成了刺激全军知耻后勇、奋发图强的最佳催化剂。
接下来的日子里,位于沌口的魏军水陆大营,几乎日夜喧嚣,人声鼎沸,如同一座庞大而高效运转的军事工坊。原本因初战受挫而略显低沉的气氛,迅速被一种如火如荼、只争朝夕的昂扬斗志所取代。
水寨区域,成为了整个大营最喧闹的核心。天刚蒙蒙亮,粗犷而富有节奏的操练号子声便划破江面的薄雾,震得棹橢上的水鸟惊飞。来自北方的健儿们,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晕眩不适,脸色发白却目光坚定,咬着后槽牙,在随着波浪不住摇晃的甲板上,一遍遍练习着如何在颠簸中稳住下盘,如何在这种动态环境下开弓放箭还能保持准头,如何挥动兵刃进行接舷跳帮作战。汗水浸透了他们厚重的号衣,混合着江水的湿气,在甲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船工和水手们被集中起来,由那些经验丰富、表情略带倨傲或谨慎的荆州降卒带领,分组反复演练着战船在各种旗号、鼓声指挥下的转向、迂回、包抄、撤退等战术配合。起初的混乱和碰撞在所难免,船桨互相磕碰,船舷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来降卒教头毫不留情的呵斥与纠正,但渐渐的,生疏感在汗水与磨合中一点点褪去,一种初步的默契开始萌芽。
工匠营所在的区域,更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日夜不息。炉火熊熊,映照着工匠们古铜色、满是汗水的脸庞。那些在初战中表现笨拙、甚至沦为笑柄的床弩和拍杆,被逐一拆卸下来,零件铺满一地,如同等待解剖的巨兽。工匠头领带着徒弟们,围着这些大家伙,时而激烈争论,时而埋头测量计算,试图找出其结构上的缺陷,或者研究如何仿制、改进敌军那些看起来更轻便、更灵巧有效的型号。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加热的桐油、新刨木料的清香以及江边泥土特有的腥味,混合成一种独属于战前准备的、充满力量与希望的气息。
刘湛几乎每日都会在亲卫的簇拥下,亲临水寨视察。他并非走马观花,而是深入士卒之间,查看操练细节,询问遇到的困难,甚至不顾诸葛亮和郭嘉委婉的劝阻,亲自登上一艘中型斗舰,在江心感受风浪的力度和江流那变幻莫测的脉搏,亲身体验操舟的艰难与技巧。他并不直接干涉具体的训练安排,但他那沉稳的身影、专注的目光、以及偶尔对普通士卒一句简短的鼓励或对将领明确的指示,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强大的鞭策与鼓舞。主帅尚且如此,士卒焉敢不效死力?
连周仓、徐晃这等习惯了在陆地上纵马驰骋、凭借勇力决胜的猛将,也暂时放下了属于骑兵的骄傲,沉下心来,穿上不太合身的水军号衣,跟着教头学习如何看风向、辨水流,如何在摇晃的船上保持平衡并发起有效攻击。这个过程对他们而言,比冲锋陷阵还要艰难数倍。周仓那魁梧的身躯在狭窄的船舷上显得格外笨拙,好几次差点在同手同脚的划桨练习中把自己甩进江里,惹得周围士卒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徐晃虽然沉稳些,但也对那复杂的帆索和舵轮感到头疼不已。郭嘉远远看到这一幕,总会毫不客气地戏称他们为“旱鸭子被赶上架,学那水中凫水,姿态感人”,但那戏谑的语气背后,却也隐藏着一丝对这群陆战猛将肯放下身段、从头学起的不易的认可。这股自上而下、不服输的劲头,如同无声的号令,深刻地感染着大营中的每一个士卒。
诸葛亮则显得更为沉静。他整日埋首于临时搭建的军师营帐内,案几上堆满了搜罗来的各类水战典籍、长江水文地理图志、以及缴获的荆州水军操典条令。他时而凝神阅读,时而提笔标注,时而召见熟悉水情的降将、老练的船工渔夫,仔细询问江流暗礁、季风变化、潮汐规律。时而又会独自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手持羽扇,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些微缩的山川城池,在脑海中推演着未来水战的无数种可能。羽扇轻摇间,眸中闪烁着洞察与思虑的光芒,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试图消化和理解这片对于北方势力而言完全陌生的战场的一切内在规则与潜在变数。
……
这一日,天气骤变。秋雨毫无征兆地绵绵而下,细密如织,笼罩了整个江汉平原。江面上雾气氤氲升腾,能见度变得极低,对面夏口的轮廓都模糊难辨。在这种天气下,无论是魏军的操练还是夏口可能的出击,都不得不暂时停止。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江水奔流不息的低沉咆哮。
刘湛正在温暖干燥的中军大帐内,与诸葛亮、郭嘉、荀衍等核心幕僚商议军务。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文聘水军的蓝色小旗正在向夏口方向移动。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雨天的湿寒。
“文仲业最新来信,其水军前锋已过邾县,顺风顺水,不日即可抵达沌口与我军会合。”荀衍指着沙盘上的长江水道,语气中带着期待,“据其估算,届时,我军可直接投入作战的大型楼船、艨艟、斗舰等主力战船总数将超过八百艘,若加上各类辅助船只,则逾千艘。水军兵力,连同文将军所部与现有整合兵力,将达到四万余人。无论是船只数量、规模还是兵力,都足以与夏口水军正面抗衡,甚至略占优势。”
“光靠船多、人多,堆数量,吓唬吓唬外行还行,”郭嘉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手里搓着几粒围棋棋子,闻言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清醒,“关键得会用,用得巧。文聘的水军久在淮泗流域活动,那里的水情、风向、乃至对手的战法,与这浩荡长江、与熟悉江夏水文的敌军相比,未必能完全契合,水土不服的可能性不小。夏口那边,经过上次那小胜,虽然改变不了大局,但士气正旺,又占据着地利,依托坚固的水寨和城池,以逸待劳。咱们要是就这么硬碰硬地撞上去,就算最后能凭借体量优势撞赢,估计也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损失小不了,还白白浪费了时间,给了江东那边更多的反应机会。”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潜在的风险。
诸葛亮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轻摇羽扇,目光落在沙盘上夏口那复杂的地形和水寨布局上,缓声道:“奉孝兄所言极是。强攻硬打,实乃下策,代价高昂,非智者所取。亮以为,待文聘将军水军主力汇合之后,我军当务之急,并非是立刻发动总攻,而是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磨合,步水协同,熟悉新的指挥体系。在此期间,可设法运用谋略,调动夏口守军,或诱使其离开坚固的水寨,寻机在更有利于我的野战水域中歼灭其主力;或可施以火攻、断其粮道、离间其内部等计策,迫其不得不出寨决战,从而以较小的代价,达成战略目标。”他的思路清晰,始终着眼于以智取胜,减少伤亡。
就在几人深入探讨后续具体方略时,帐外忽然传来侍卫清晰而略带急促的高声禀报:“启禀主公!营外巡江斥候抓获一叶试图靠近我水寨的扁舟!舟上仅有三人,为首的是一位中年文士,自称乃东吴参谋校尉鲁肃,字子敬,奉吴侯孙权之命,特来拜见魏公!”
帐内原本专注讨论的气氛顿时一静,落针可闻。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帐外淅沥的雨声清晰可辨。
刘湛眼中精光一闪,与坐在下首的诸葛亮、郭嘉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的眼神。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比预想中或许还要快上几分。孙权,果然坐不住了。
“鲁子敬?”刘湛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中混合着审视、玩味与一丝掌控局面的自信,“孤久闻其名,乃江东有名的敦厚长者,诚信之士,深得孙权倚重。没想到,这位碧眼儿的动作倒是不慢,鼻子也灵得很。请他进来吧,吩咐下去,以礼相待,不可怠慢了这位江东使者。”他特意强调了“以礼相待”和“使者”二字,既展现了气度,也定下了此次会面的基调。
“诺!”侍卫领命,快步离去。
帐内几人迅速调整了坐姿和表情,收敛了方才讨论军务时的随意,显露出符合身份的威仪与沉稳。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属于外交博弈的紧张感。
不多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带着一股潮湿的雨气和江风的寒意。一名中年文士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步履沉稳地步入大帐。此人年约四旬,身材中等,面容敦厚温和,目光温润而富有智慧,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显露出严谨的个性。他身着江东士人常见的青色布袍,因冒雨乘舟,衣袍下摆和肩头已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略显狼狈,却丝毫未损其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便是东吴重臣,孙权麾下最受信任的谋士之一,堪称孙权政权奠基者的鲁肃,鲁子敬。
“东吴参谋校尉鲁肃,奉我主吴侯之命,冒昧来访,拜见大汉魏公。”鲁肃站定在大帐中央,目光平和地迎向主位上的刘湛,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礼,言辞清晰,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子敬先生不必多礼,远来是客,辛苦。”刘湛虚抬右手,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孤久闻先生高义,胸怀韬略,今日于这军帐之中得见,亦是幸事。只是,”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如今两军对垒于夏口,江上烽烟未息,刀兵相见只在旦夕。先生不避艰险,乘一叶扁舟穿越这雨雾江防,此行,恐怕颇为不易吧?不知吴侯遣先生至此,所为何事?”他直接将问题抛回给鲁肃,开门见山。
鲁肃直起身,坦然迎上刘湛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力,显然早有准备:“魏公明鉴。肃此行,正为此间江上未息之烽烟而来。魏公奉天子明诏,代天巡狩,威加海内,扫平北疆群雄,肃与吴侯,素来钦仰,此心天地可表。”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转入正题,“然,荆州之地,乃汉室宗亲、已故刘景升公之基业。景升公新丧,尸骨未寒,其长子刘琦,依礼法嗣位,镇守江夏,本是名正言顺。魏公骤然兴兵南下,直逼夏口,兵锋之盛,江汉震动。吴侯身为汉臣,受朝廷敕封,又与荆州疆土毗邻,唇齿相依,闻此消息,实感不安,故特遣肃前来。”他顿了顿,清晰地道出两个目的,“一来,是为景升公之逝,代为吊唁,略尽盟友之谊;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当面请教魏公,不知魏公对荆州之地,究竟意欲何为?对未来江东邻邦,又持何等态度?”
他这番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孙权作为汉臣和邻居的“合理”关切,又巧妙地点出了江东与荆州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更将皮球高高踢回给刘湛,试图在看似礼貌的请教中,探听魏军的真实意图和战略底线。
刘湛尚未回答,旁边的郭嘉却似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嗤笑,随即懒洋洋地开口了,语调拖长,如同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子敬先生这话说得……真是漂亮,面面俱到,冠冕堂皇。吊唁刘景升?呵呵,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看看刘景升留下的这份家底,如今还剩下多少,够不够分量,能不能让你们江东也分上一杯羹吧?至于请教?”他嘴角一撇,目光锐利地看向鲁肃,“我看,是来探听虚实,掂量掂量我家主公下一步会不会把战船开到你们建业城下,才是真吧?咱们都是明白人,在这军帐之中,何必绕这些虚头巴脑的圈子?”
郭嘉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犀利无比,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鲁肃话语中那层温情的面纱,直刺江东此次遣使最核心的担忧与算计。
鲁肃敦厚的脸庞上,神色微微一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甚至粗鲁地打断这外交辞令。但他毕竟修养深厚,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目光转向郭嘉,语气依旧平和:“这位气度不凡,言辞犀利的先生,想必就是名动北方的‘鬼才’郭奉孝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先生快人快语,肃佩服。”他先不软不硬地回应了郭嘉的讽刺,随即神色一正,语气转为郑重,“然,吴侯之心,昭昭可鉴,乃为汉室社稷安稳,为江东六郡百万生灵之安危计。魏公若果真志在匡扶汉室,扫清不臣,何不对荆州如今之危局存亡施以援手,共抗外侮,反而大军压境,逼迫景升公之后裔?此等行为,恐……难令天下有识之士心服,亦有损魏公‘匡扶汉室’之清誉。”他试图抢占道德制高点,将刘湛置于“不义”的位置。
这时,诸葛亮适时开口了,他羽扇轻摇,动作优雅,声音舒缓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子敬兄,此言差矣,请恕亮不敢苟同。”他先礼貌地反驳,随即层层剖析,“刘景升公在时,虽有名望,然不能有效保境安民,整饬武备,致使荆州内部纷争不断,奸佞之辈如蔡瑁、张允之流把持权柄,排挤贤良,此乃荆州日渐衰微之根源。如今景升公不幸仙逝,其子刘琦,性情懦弱,缺乏主见,竟不能明辨是非,与那反复无常、先后依附吕布、曹操、袁绍,今又寄居荆州的刘备相互勾结,妄图割据江夏一隅,抗拒代表朝廷大义的王师,此乃取祸之道,自绝于天下,何谈‘合乎礼法’、‘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目光湛然地看向鲁肃,语气加重:“魏公此番兴兵,非为一己私利,实为铲除地方割据,肃清奸佞,还荆州于朝廷王化,使数百万荆襄百姓,得享太平盛世,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此乃顺天应人、大义所在之举,光明磊落,何须向他人解释?又何来‘有损清誉’之说?”
紧接着,他话锋转向江东,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至于江东孙讨虏,魏公早有明言,愿与吴侯永结盟好,共扶汉室,划江而治,各安其境。只要吴侯谨守臣节,安分守己,不包藏祸心,不暗中资助叛逆,我天兵所至,对江东秋毫无犯,此诺,天地共鉴。”他先是给出了一个看似美好的承诺,随即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冰棱裂开,“但——若有人不识时务,企图螳臂当车,逆天而行,或与夏口伪逆刘琦、刘备暗通款曲,提供钱粮兵马,以为奥援……那么,王师雷霆之怒,顺流东下,恐非江东水乡之柔橹所能承受之重。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还望子敬兄,将此言,一字不差,转达吴侯。”
鲁肃听着诸葛亮这番绵里藏针、软硬兼施的话语,心中凛然,背后不禁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诸葛亮和郭嘉,一个理性剖析、占据大义名分,一个犀利直白、撕破伪装,两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将刘湛方面的立场、底线以及潜在的威胁,清晰地、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台面上:荆州我要定了,这是我的核心利益,不容置疑,你孙权最好乖乖待在江东,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空谈大义、互相指责已然无用,必须拿出更实际的东西,或者至少试探出对方是否留有转圜的余地。他转向刘湛,神情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恳切:“魏公,吴侯绝无与天兵对抗之意,此心,日月可鉴。然,魏公明察,刘备虽势微力孤,然其人身负枭雄之姿,坚韧不拔,更有关羽、张飞等万夫不当之勇为辅,绝非易与之辈。刘琦虽弱,然其据有江夏水军之利,熟悉地理,急切之间,恐难一举平定。若战事迁延,陷入胶着,岂不空耗国力,徒令两岸百姓受苦,亦恐予北方残敌以可乘之机?”
他仔细观察着刘湛的脸色,继续抛出他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或者说,是一个为江东争取时间和利益的试探:“肃,人微言轻,然斗胆在此,愿为魏公与夏口之间,做个调停之人。或可劝说刘琦、刘备,认清形势,交出部分兵权,让出江夏若干城池,由魏公派遣信任官吏接管,以示归顺诚意。如此,既可免动干戈,生灵涂炭,亦可全双方之颜面,使魏公兵不血刃,得江夏之地,岂不两全其美?吴侯亦愿为此事,从中斡旋,以表诚意。” 这是他抛出的一个看似“双赢”的提议,实则暗藏玄机,旨在延缓魏军攻势,为江东调整战略、甚至暗中支持刘备争取时间,同时也想看看能否在江夏的利益分配上分一杯羹。
刘湛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竟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洪亮而充满霸气,在宽阔的军帐中回荡,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也让鲁肃的心猛地一沉。
笑声渐歇,刘湛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鲁肃,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决绝:“子敬先生,你的这番‘好意’,孤心领了。但,”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孤亲统大军至此,陈兵江畔,并非是为了与刘琦那个懦弱小儿、刘备那个屡败屡逃的丧家之犬谈判!更不需要任何人的调停!孤要的,是整个荆襄九郡,完整地、彻底地纳入朝廷直接管辖,不容任何折扣!刘备,必须为他屡次三番的抗拒、为他收买人心的伪善,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孙权……”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强大气势如同实质般压迫向鲁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告诉他,老老实实,做好他自己的吴侯!治理好他的江东六郡!荆襄之事,乃大汉内政,不劳他一个外姓藩镇费心!若他真有心为汉室分忧,为天子效力,”刘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整顿江东兵马,囤积粮草,以备将来……与孤会猎于江湖,共伐南方之不臣!”
他刻意在“共伐不臣”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暗示。这“不臣”可能指的是更南方的交州士燮,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但听在鲁肃耳中,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和未来可能指向江东的威胁。
鲁肃被刘湛这毫不掩饰的霸气、强 硬的态度以及那隐含锋芒的话语震得心神俱动,脸色微微发白。他知道,自己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斡旋努力,在对方绝对的实力自信和清晰的战略目标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所谓的“调停”根本是痴心妄想。刘湛的决心,远超他和他主公孙权的想象。
“魏公……”鲁肃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或许是想再强调一下孙刘联合的潜在威胁,或者试图缓和一下这彻底僵住的局面。
但刘湛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子敬先生远来辛苦,江上风雨侵袭,想必也乏了。先在营中好生歇息吧。孤军务繁忙,江东之事,已有定论,就不多陪先生叙话了。”他转向荀衍,“文若,代我好生招待子敬先生,一应所需,不可短缺。”
这便是直接送客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鲁肃知道大势已去,再多言无益,反而可能自取其辱。他心中暗叹一声,只得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沉重:“肃……告退。谢魏公……款待。”
看着鲁肃在荀衍的陪同下,那略显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帐帘之外,郭嘉才优哉游哉地又抿了一口酒,咂咂嘴,笑道:“这鲁子敬,倒是个实诚君子,品性敦厚,眼光也还算长远,知道江东独力难支,总想搞合纵连横那一套。可惜啊,跟了个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顾虑重重的主公。孙权派他来,无非是投石问路,既怕咱们吞了荆州后揍他,又舍不得可能从荆州捞到的好处,还想端着汉臣的架子。如今路探明了,前面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我估摸着,他回去跟孙权一禀报,那碧眼儿怕是更要抓耳挠腮,晚上睡得更加不安稳喽。”
诸葛亮脸上却并无太多轻松之色,他沉吟道:“奉孝兄莫要小觑了鲁子敬。此人见识不凡,胸怀大略,其‘联刘抗曹’,以保江东的战略构想,虽未在此次明言,但必是其始终坚持的核心之策。此次与我交涉不成,未能延缓我军攻势,反而见识了我方的决心与实力,孙权在其劝说下,很可能会放下犹豫和矜持,加快与刘备的接触甚至结盟的步伐。主公,鲁肃此行,如同敲响了警钟。我们需做好万全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孙刘联手局面。夏口之战,宜速不宜迟。”
刘湛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挑战的欲望:“联手?不过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刘备穷途末路,孙权首鼠两端,纵使联合,又能迸发出几分力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看似坚固的联盟,都不过是沙土之墙,一推即倒!传令下去,各营加紧备战,斥候严密监控江东方向任何异动!待文聘水军一到,稍作休整与磨合,立即对夏口发动总攻!我要在孙权那小子彻底下定决心、伸出他那犹犹豫豫的手之前,先以雷霆万钧之势,敲掉刘备这颗卡在喉咙里的钉子!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长江之上,真正的主宰!”
帐外,秋雨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迹象,仿佛在为大地上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做着无言的铺垫。鲁肃在荀衍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顶单独的营帐。他站在帐口,望着眼前绵密无尽的雨幕,以及雨幕后方那完全朦胧、却又能感受到其庞大压力的长江对岸——岌岌可危的夏口城。